旅人

曾經他是最好的朋友...
相遇在命運千絲萬縷的交點上...
我們無所不談...
我告訴他我童年的寂寞...不太懂得跟別人相處...
他告訴我他沒有家人...父母甚至不曾知道他存在...
我告訴他我讀書沒有很聰明...要背負與生俱來的責任...
他告訴我他重視知識...但那不是人生的成敗...
我告訴他我的冷靜是訓練得來的結果...
他不發一言的低下頭...
彷彿想從任何的經驗或感覺裡搜尋認同的字句...
直到他抬起頭來說著他不能理解...
我解釋著感情雖然很可貴...但它不是數字...
不易比較又會輕易被人遺忘...
為了那些滿足那些隨著你誕生的期盼...
顧好自己的學業...找一份好的工作...不麻煩別人而生活...
說得雖簡單卻跟一件機械一樣冰冷...
他告訴我他覺得愛情，正義，自由，尊嚴，知識...
這些東西是他的人生...
把它們放到自己的夢想裡...只要它仍存在著...
他便不感到寂寞...那是自己的人生為何要比較...
看著他說著這些話的神情...閃閃爍爍得讓人羨慕...
那些日子...我們像交換日記般讀著彼此的人生...
不能了解...卻沒有保留...

有天我收到他寄來的信...
寫著是每天聽著的閃爍字句...
附上的是像藏著比那些字句還要閃耀的寶藏的地圖...
看著難以理解的藏寶圖我找到這些年來羨慕他的原因...
那裡有柔和的風...翠綠且隨著風搖擺的植物...
他在背著山的角落處一磚一瓦地建著一家小屋...
看著他的笑容...想起他那些讓我難以理解的話...
令我有一刻想去反思著自己的人生...
他走過來對我說著...
他用愛情，正義，自由，尊嚴，知識建起了自己的夢想...
因為他終於找到了愛情...
那段時光我為他帶來知識...
曾經到小屋裡作客...還是不能理解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暖...

之後的日子...我過著比較的人生...
成為別人要我扮演的角色...
白晝的我看著自己的影子感受存在...
夜裡看不見影子時...我只能閃上眼逃離現實...
白晝我為了那些數字追逐著別人的影子...
夜裡又深怕被別人的身影追趕著...
有時候...我只想生命流逝得快一點...
想起風落在那地方的聲音...

距離上次的作客已經有段時間了...
那地方仍然像靜待著誰的來臨一樣的安穩...
然而那所小屋卻徹底的改變了...
支撐著小屋的支柱像消失了那樣...
小屋向還能支撐的方向倒了過去...
我跑到放著書旁的那扇窗...
看到他倒在小屋的他...打破了玻璃散落在地板上...
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...我抱著他的身體從那扇窗離開了...
他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剛剛躺臥的那處...

我們坐在草地上...
他首先開口說著我離開以後的事情...
他說愛情的支柱一天一天地消逝...
用手去觸碰時變成了沙粒...
看不見的時候化成了輕煙...
他不想就此結束...拿走了自由放到愛情裡...
然而愛情需要更多...他送上了尊嚴...也犧牲了正義...
小屋開始倒了下來...他抱著愛情的柱子向上帝祈求著...
他靜待著哭鬧著憤怒罵著...
大概如果祂真的存在著...只是想要他活著...
我的到來大概就是祂所謂的啟示...
為何祂不拯救他的愛情...只是因為它並沒有形狀...
我良求沒有說出半句說...
他的眼神只有不擅於的偽裝...
身旁的一草一木都讓人感到無限陌生...

他慢慢走到花園的一角...
拿起了汽油時動作仍是笨拙得讓人擔心...
把汽油灑在曾經熟悉的每個角落...
看著當中流露著的不捨...
讓我反思從我長大訓練著的冷漠...彷彿虛偽不值一提...

我們肩並肩站在同一直線上...
我問著他需要要帶走什麼嗎...
他靜靜點起了火種...拋到空中落在那扇窗的木上...
他曾經默默圍著小屋建造的身影化成了火炎...
火吞吐著他的回憶...
木頭因為燃燒發出的聲響打破了寧靜...
看著火的無情...他跌坐在草地上...
靜靜看著曾經熟悉的一切化成灰燼...吞沒了他的夢想...

那天以後我沒有再遇上他...
偶然我會順著地圖再到小屋原本的地址...
那裡就像我在生活上遇到的大部份人...
重新長出來的植物漸漸取代小屋的痕跡...
不再更新的記憶會被新鮮卻不美麗的事物取代...
因為失去了...不能回到過去...
我們便說服自己最好的還未來到...
追趕著彼此的人們都曾聽過數字不是一切的童話...
或許他就是忘了忘記小時候聽過的那些童話...
如果那些童話是需要被遺忘的...
為什麼小時候的我們又要遇上它們...

熟悉的寫跡在信封上的觸感...
讓我良久不能用日常的方式思考著...
他總是這麼令我在意著...
寫著他一直向南方走著...累了便睡...餓了便吃...
想不起小屋以前的記憶...
甚至住在小屋裡的記憶也漸漸被風景取代...
有天他聽到海浪的聲音...
那裡是一處被遺忘的海角...
廢棄的燈塔迎來變化不定的海風...
他在那裡住下來...
那裡時有海鳥的探訪...
他們互不了解卻因為時間交錯而相遇...
他不懂海鳥的語言...但明白把魚分享是友善的表現...
海鳥有時候會飛到燈塔的窗臺前...
雖然不懂牠們是為了探訪還是索食...
他還是用心的為牠們的到來準備著...

那裡的夜空盡是繁星...
他說記得從前讀過人們夜裡看著的星星...
是它們很多年前的模樣...
因為它們距離之遠連光都要跑上數千年...
有些星星大概實體已經消失了...
感情也就是這回事吧...
殘留下來的記憶成為星空一部份...
但總有一天光會帶來它化作星塵的消息...
在還能仰望時...他總是目不轉睛的懷念著...

季節更迭時...
每當陽光溢出水平線時...
總會發現疲憊的侯鳥...
他不懂牠們的說話...
不了解牠們曾否為被沖績到岸邊的同伴哀嗚...
牠們追趕著季節的生活...
生存大概比任何事情都顯得重要...
彷彿牠們就是世上最堅強的一群...
走近受傷的侯鳥...
彷彿看到生命的迷惑...
牠明白即將會被離棄...大概生命的意義就是如此吧...
看著同伴的離去...卻想去為牠的生命苟延半刻...
把食物放在牠的身旁...直到有天牠從那個位置消失...
也許生命終歸也得消散...成為岸上的屍骸...
能讓過程少一點遺憾原來才是相遇的意義...

浮沉在平靜海面上...
夢見了乘在鯨魚的背...彷彿有了目的地的前進...
然而那只是屬於鯨的彼岸...
醒來時海豚在身旁確認著...
擦肩交錯後海面回復平緩的波動...
黃昏把燈塔的倒影映照在水面...
只在浮沉...